如果你对传统戏曲略有了解,应该听说过一个很有名的剧目“寒窑记”。相传南宋时南戏便有《寒窑记》,元代的王实甫将其改编成杂剧《吕蒙正风雪破窑记》,明代文人王錂又改编成传奇《彩楼记》,现在的川剧、京剧、秦腔均保留有“寒窑记”剧目。
寒窑记的主角正是吕蒙正,说的是吕蒙正年轻时,因为一贫如洗,与好友寇准同在“洛阳城外破瓦窑中居止”。一日,二人听说洛阳城的刘员外家“结起彩楼,要招女婿”,便结伴前去看热闹,心想“等他家招了良婿之时,咱二人写一篇庆贺新婿的诗章,他家必不虚负了咱,但得些小钱钞,就是咱一二日的盘缠”。谁知刘员外的女儿刘月娥对吕蒙正一见倾心,将绣球抛入吕蒙正的怀里。刘员外见吕蒙正是个居住在破窑里的穷书生,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,打算“与他些钱钞,打发回去罢”。但刘月娥心有所属,说,“父亲,您孩儿情愿跟将他去。”刘员外苦口相劝,女儿却心意已决,最后刘员外一怒之下,将女儿赶至吕蒙正的破瓦窑。
当然,戏曲故事不可当真,“寒窑记”其实是民间文人编造出来的,历史上的吕蒙正并未娶过刘姓女子,据富弼《吕文穆公蒙正神道碑》,吕蒙正“初娶宋氏,封广平县君。再娶薛氏,封谯国夫人。皆殁于公之先”。他的结发妻子姓宋,继室姓薛。
但“寒窑记”的故事也有所本。吕蒙正居住的地方,的确跟寒窑没什么区别:按南宋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的记载,少年吕蒙正“羁旅于外,衣食殆不给,龙门山利涉院僧识其为贵人,延致寺中,为凿山岩为龛居之”。按邵伯温《邵氏闻见录》的说法,“吕文穆公讳蒙正,微时于洛阳之龙门利涉院土室中,与温仲舒读书。其室中今有画像。”总而言之,少年吕蒙正无家可归,居住的地方是洛阳龙门山利涉院的一处窑洞或山洞。与他一起在窑洞里读书的,是一个叫做温仲舒的朋友,而不是戏曲所说的寇准。
吕蒙正原本可以不用住窑洞,因为他的父亲吕龟图并不是穷苦平民,而是宋朝的起居郎,一个下层文官。只是这吕龟图官儿虽小,官僚的臭毛病却不小:多内宠,讨了几房小妾,对正室刘氏(即吕蒙正之母)极看不顺眼,之后更是以不睦为由,将刘氏连同吕蒙正一并赶出家门。少年吕蒙正与母亲无处投靠,“颇沦踬窘乏”,不得不寄宿于利涉院山寺的窑洞。
吕蒙正母亲姓刘,被夫家逐出门,住在窑洞,这经历与戏曲“寒窑记”中的刘月娥有几分相似,所以有人认为刘月娥的原型正是吕蒙正的母亲刘氏。
现在网上有一个很火的流行词,叫做“吃瓜群众”,用来指称看热闹的草根。被父亲遗弃的吕蒙正却连“吃瓜群众”都不如。话说有一日,他在伊水岸边赶路,正唇焦舌干呢,“见卖瓜者,意欲得之”。卖瓜的对他翻了一个白眼:你有钱吗?
吕蒙正无钱可买,看到吃瓜的人“偶遗一枚于地,公怅然取食之”。穷得连一片甜瓜(也可能是西瓜)都买不起,只好捡起别人丢弃在地的一片烂瓜皮解解渴。后来吕蒙正当了宰相,买园洛城东南,下临伊水,起亭以‘饐瓜’名焉,不忘贫贱也。饐瓜就是烂瓜片的意思。吕蒙正盖这个亭子告诫自己与家人:富贵不忘贫贱。
太平兴国二年,三十四岁的吕蒙正在科举考试中崭露头角,夺得了殿试状元。仅仅过了六年,吕蒙正便被任命为参知政事,当时他才四十岁。不少人都对这位年轻的副国级很不服气,一日吕蒙正与同僚入朝堂办公,有人在帘后对他翻了一个白眼,说:“是小子亦参政邪?”吕蒙正装作没听到,“佯为不闻而过之”。同僚替吕参政抱不平,说,今天就应该查查是谁说怪话。
吕蒙正说:“若一知其姓名,则终身不能复忘,固不如毋知也。且不问之,何损?”大家听了,都很佩服吕参政的气量,皆服其量。
又过了几年,端拱元年(988),宰相李昉罢相,吕蒙正“拜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、平章事,监修国史”,成为宰相。
吕蒙正的卓越之处,在于他不但自己从寒门子弟奋斗成宰相,而且开创了一个家族的百年荣光。这个家族在北宋时期诞生了四位宰相:吕蒙正为太宗朝与真宗朝的宰相,吕夷简(吕蒙正之侄)是仁宗朝的宰相,吕公弼(吕夷简之子)是英宗朝的副枢密使、神宗朝的枢密使(相当于副宰相),吕公著(吕公弼之弟)也是神宗朝的枢密使,还是哲宗朝的宰相(以后我们还会讲到吕公著的故事)。此外,吕好问(吕公著之孙)是高宗朝的尚书右丞,也属于执政官。
所以,南宋人王明清在《挥麈录》中大发感慨:本朝吕氏一家“相继执七朝政,真盛事也。”元人修《宋史吕夷简传》,也说:“吕氏更执国政,三世四人,世家之盛,则未之有也。”